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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在很久以前,艾什加尔·拉·赛尔纳(Ashgar la Serna)便对Ijsdeland(地名,音:埃斯德兰)这个地名有所耳闻。年幼时艾什加尔·拉·赛尔纳常在电视上看见来自那里的新闻。Ijsdeland似乎是一座位于太平洋上的岛屿,布满着或已死亡、或处沉眠中的火山。

    “死火山”其实是一个有趣的词语。对于一座山而言,不再喷火的事实带来了勃勃的生机,换来的却是被称宣布为已死的判断。在这样的语境里,似乎火山作为一座山的部分被忽略了,喷火成了它唯一值得被评价的部分。如同在如今这个时代生存的人们,个体的意志不再重要,人人都成了国别和族群的代言。当火山不再喷火,在学者们眼中它便只是普通无比的地貌;当人的身份意识变弱,他们便失去了当权者眼中的政治价值。

    在噼啪作响的黑白电视机画面中,绵延起伏的火山像是黑色的巨蛇盘伏在岛上。粗粝嶙峋的岩石割开了海面,荒凉的山脊仿佛是甩在帆布上的墨。艾什加尔·拉·赛尔纳脑中浮现出了海风和泥煤的气味,即使他从未去过那里、也从未去过任何有这种气味的地方。

 

    Ijsdeland的火山每过二十年左右会喷发一次。在艾什加尔大约十岁那年,他听说了Ijsdeland被火山喷发所毁灭的新闻。汹涌的岩浆清洗了岛上的一切生命,大陆架剧烈的运动使这座岛屿大半沉入水中,随之而来的海啸在数周后彻底淹没了它的陆地部分,只剩下几座火山还挣扎着露出海面。

 

    艾什加尔·拉·赛尔纳于是和人们一样,逐渐忘记了这个遥远的岛屿。

 

    让艾什加尔重新认识Ijsdeland的人是灰。灰把那里形容为“洁净之地”和旅途的终点。在灰的描述中,Ijsdeland理应是人人皆知的圣地:孩童们从小被父母告知那里是理想之乡,热恋中的情侣们总是幻想能一同前往,老人们则在昏沉难言时低声向神明祈祷,盼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得偿一见。灰的描述与艾什加尔对于Ijsdeland的印象区别过于巨大,导致他一度没有意识到这正是同一个地方。艾什加尔·拉·赛尔纳从不相信神明的存在,对于Ijsdeland的传闻也总是嗤之以鼻。更为重要的是,他相信自己的记忆—那一座被毁灭的、从地图上消失的岛屿,不过唯心主义者心中的掠影罢了。

 

    但是灰告诉他,Ijsdeland依然存在。

 

    她说起此事时眼中流露出的坚定与热忱,让艾什加尔很难提出不合时宜的质疑。

    “我知道你不信。”她转头看着他,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自言自语。“但选择去相信一些事很重要。你知道么?从某种程度来说,我甚至是在救你。什么都不信的人,最终都会有崩溃而奔向自我毁灭的一天。”

艾什加尔·拉·赛尔纳很难对她略带浮夸和文邹邹的说辞进行反驳。事实上,他也从未能理解灰所说的自我毁灭意味着什么。但旅途中灰对这个观点日复一日的重复,终究还是让Ijsdeland在艾什加尔的脑海中扎下了根。

 

   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,当艾什加尔·拉·赛尔纳痛苦地挣扎于那段旅途中时才意识到——那个假想的终点与他们在旅途中经历的所有事一样,是一个海市蜃楼式的自我安慰。Ijsdeland的存在与否并非关键,但它必须是终点。就像将手伸进水中捞月亮的猴子—当它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真的在打捞月亮时,一切便皆有意义。而那睁开眼后才会看见的、在水花中骤然碎裂的倒影,即便是客观存在的事实,却也变得不再重要

    我第一次认识灰是1998年的冬天。我在家楼下小区里的锻炼器具边安静坐着,这时一个短发精干的女人牵着她走到我身边。

    冬日的天空是灰寒的,没有半点光彩。我挂着鼻涕仰头望上看,引入眼里的只有枯瘦的梧桐和遮挡了我大半视野的高楼立面。周围有不少和我年纪相仿的孩童,打闹嬉笑互相追逐着。我从小被父母管教甚严,因此并没有与小区里同龄人太多的相处时间。即使在偶尔饭后被允许的下楼放风时间里,我也从不参与他们的交流。

    有那么一瞬间,我感到空气里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。我的眼神失焦了。方才在我眼里冷色调的一切,在某一个平面上不动声色的错位了一瞬,等我回过神来,我眼前的画面已经变成了暖色调。天空依然灰蒙,梧桐依然枯干,但色调变了。

    女人注意到了我,和我打了个招呼,牵着灰走到我面前,并把她介绍给我。灰穿着米色灯芯绒的背心和褐色的棉裤,头发垂在额前,和如今我熟悉的她别无二致。我看着她的脸,不知为何脑子里闪过了一个成熟女人的形象。她似曾相识地捋捋头发,朝我伸出手来。

    “你好,我是谌灰。灰尘的灰,不是灰色的灰。”

   

    灰和我熟悉的其他孩子不同,即使在冬夜她的穿着和体态也保持着优雅的纤细-与其他被裹得像包子似的我们截然不同。令我惊讶的是,她实际和我同年。但每次我正式她的脸,都觉得她有远超我们这个年龄的成熟神态。那时我还不知道,这是因为我早就见过她。

    灰头土脸的我根本不好意思用脏脏的手去握她的手,于是讪笑一声,问道:“你也住这里吗?”

    灰扬扬下巴说:“没错,十六楼。”

    我惊讶道:“十六楼?我从来没到过那么高去过。听说十六楼是顶楼,你往更高去过吗?”

    “你是说顶楼那个被锁住的的地方吗?我上去过。”

     我们所住的住宅楼楼顶平台是可以上人的。因为安全考虑,通往天台的楼梯和门都被锁住,但这俨然成了我们这些孩童心中敬畏的神迷地点之一。灰家是离那个禁地最近的一户,让我对她肃然起敬。这样想来,似乎从我认识灰起,她就总与“高空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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